吉祥如意

　　他有一個雙胞胎弟弟。

　　雖然他們出生時間只差二十分鐘，但打同一個娘胎出生的兄弟，個性卻很兩極化。

　　他的弟弟總是安安靜靜的不愛說話，只專注於自己有興趣的事物上，相較之下他就是個讓大人頭痛的大吵班。

　　大人們不懂連臉都像是ctrl+c然後再ctrl+v複製出來的兄弟，怎麼會個性差這麼多，但他們卻因為這樣的相反而圓滿。

　　弟弟不會開懷大笑，那就由哥哥來表達，哥哥無法專心完成的事，就讓弟弟來搞定。

　　他們彼此互補，分裂成兩半的靈魂因此而完全。

　　他一直是這麼認為的。

　　認為他們兄弟會這麼一直共生下去。

　　直到十七歲生日的那一天，他才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廂情願。

　　※

　　他看著坐在弟弟旁邊位置的男人，一時間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狀況。

　　那個男人他不陌生，是他們班的理科老師，留英回來的年輕老師，有自己獨特的教學方法，讓學生不容易分心而且易記，所以他一直很佩服這個老師。

　　可是，剛剛這位老師所說的話，他第一次連一句也聽不懂。

　　說什麼喜歡他弟弟，希望能跟他弟弟正大光明的交往，會好好照顧他弟弟……講了一大堆活像是男方到女方家裡提親時會說的話。

　　他真的一點都不懂。

　　那是他弟耶！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，為什麼是同樣男人的老師來提親啊？

　　就算他們家沒有老子可以老子，但也還有他這個阿兄可以照顧弟弟啊！才輪不到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來照顧……

　　「閔譽，你真的喜歡……何老師嗎？」在他還不斷腹誹老師的時候，從老師進門後就很沉靜的母親終於說話了。

　　「媽，我是真的很喜歡清……何老師。」他的弟弟一如既往的堅定說著，「我真的愛他。」

　　他的弟弟一向都是很快就能決定自己的人生方向，並且認真地向目標邁進。

　　連愛情也是。

　　在他這個哥哥還不懂戀愛的時候，就已經找到了能堅定說愛的對象，並有了要廝守一生的想法。

　　這是他第一次不懂弟弟的堅決是從何而來的。

　　不過母親就是母親，考量的事完全和他不一樣。

　　「我……不會反對你們，但我有一個要求，要請何老師一定要做到。」

　　「伯母請說。」

　　「不要在……校內、或任何容易被發現的地方作出超過師生身分以外的動作……你是個老師，如果被發現的話，應該明白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。」

　　母親說，不只是單單誘拐學生的罪名，還會被打上同性戀的馬賽克，那對教師生涯一定會有很大的影響，就算想換間學校教書也不見得會有學校願意聘任。

　　「請不要覺得我很現實，因為我是閔譽的母親，如果你的生活不能安穩，我怎麼能將孩子的幸福託付給你？」

　　「我明白，我不會讓閔譽因為和我在一起而受到任何傷害的。」他看見那個愛笑的老師不笑了，用著有點哽咽，卻跟他弟弟一樣堅定的語氣，向他們保證會給予他弟弟幸福的以後。

　　而從頭到尾，他難得的沒有開口表達任何意見。

　　那晚弟弟跑來他房間和他擠一張床睡。從上國中後他們就沒這樣一起睡了，從不多話的弟弟，在那個雨聲滴滴答答的夜晚，和他說了好多好多的話，像是要把這輩子開口的扣打都用掉，說說那些關於同學、關於學校、關於未來升學，更多關於那位老師的事。

　　他深切感受到這個被很多女同學戲稱冰山的弟弟，是真的懂得愛了。

　　他輕輕拍著弟弟的背，給予無聲的祝福。

　　※

　　在那之後就是忙碌的大考生活，弟弟如願上了志願，放榜的同時，何老師也申請進弟弟即將要就讀的學校博班，準備陪弟弟一起奮鬥。

　　而他起初聽到弟弟的學習規劃時，原本也是想要跟著去的，但在有次弟弟出去約會，家裡只剩自己和母親一起吃晚餐時，從母親手裡接過熱騰騰的白飯，忽然發現小時候總能拎住他和弟弟的雙手，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好小好小，小得可以用自己的手完全包覆住。

　　他這才感覺到從小都要仰望的偉大身影，其實是這麼的纖細單薄。

　　在當下他就默默決定了要唸離家近的大學，他想要每晚都陪著母親吃飯。

　　只是偶爾還是會覺得兩個人的晚餐有點孤單。

　　看著弟弟搬出去後空下的房間，總覺得心好像被撕走了一半，不曉得該用什麼填滿。

　　也許……能再多個人一起吃飯，這樣就好了。

　　當時他誠心的在父親的照片前，許了這麼一個心願。

　　※

　　但就算天上阿爸有保佑，愛情當然也不是說想要馬上就會有的。

　　因為他讀的是工科，班上女生很少，四十個大男生之中只有五個國寶。

　　五個女生總是自己圍成一個小圈圈，然後在外面建起無形城牆外加一道好寬的護城河，不讓其他男生進入。

　　不過，或許偶有例外。

　　那個女兒國，就有那麼一個被允許進入的大男孩。

　　大男孩有一張俊秀的臉，總是溢滿陽光般的笑容，留著一頭及肩褐髮，行為舉止不娘，但有一雙能縫能烹的巧手。

　　「你昨天做的餅乾很好吃。」第一次吃到男孩手作餅乾的他很訝異，用蜂蜜調味的餅乾香而不過甜，厚實又脆的口感讓他吃完了還想再來一塊。

　　大男孩似乎很高興他的捧場，之後只要做了食物都會分享給他，然後邊吃邊聊，他們因此慢慢熟稔，上課總會留個相鄰的座位給對方，下課後一起打球吃飯聊天讀書拼考試，偶有被拉近女生小圈圈的時候，但也只是聊聊，並沒有想深入交往的意思。

　　他發覺總和他分享很多事的大男孩，反而令他更在意。

　　沒有女孩甜美，但更清爽的笑容；不像女孩嬌滴滴，卻低醇令人沉醉的嗓音；不是細瘦需要人保護，卻更讓想讓人擁抱的身影。

　　弟弟告訴他，這是因為他喜歡上大男孩了。

　　喜歡啊，多不可思議的詞，他二十年人生從未體驗過的動詞，是他的心情進行式。

　　他邀請大男孩來他家作客，順便向母親介紹這位好同學。

　　會下廚的大男孩，主動進廚房幫母親張羅要煮的菜，期間他也想擠進去幫忙，卻被嫌礙手礙腳趕到餐廳椅子上乖乖坐好等吃飯。

　　一頓飯三個人吃得很愉快，大男孩有說不完的趣事，外加他配合演出，逗得母親不斷呵呵笑。

　　見母親高興的笑容，他終於下定決心，在父親照片前默默告訴老爸，他找到那個可以跟他們家一起吃飯的那個人了。

　　飯後，他送大男孩回宿舍，在進宿舍前，強拉著對方和自己在校園散步運動。

　　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樹下，他停下腳步，看著對他忽然停住不動而滿臉疑惑的大男孩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
　　「我喜歡你。」沒有人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跳得好快好用力，心跳聲大到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到，他甚至懷疑自己根本沒有把話說出口。

　　但大男孩愣住的瞬間讓他明白他真的說了。

　　大男孩沒有反應的時候他很緊張很害怕，緊張自己會被拒絕也緊急會被對方討厭，害怕從此就會是陌生的兩條線。

　　不過大男孩並沒有搖頭，溫柔地牽起他的手，笑容是他前所未見的燦爛。

　　那一刻，他感覺到自己那少了一半的靈魂，被男孩笑容裡的溫暖所填滿。

　　他終於明白，弟弟的堅決，就是為了這一份圓滿。

　　※

　　他後來和母親坦白了，自己和弟弟一樣選擇了男性。

　　他的母親依然沒有反對，微笑著接受自己所出的雙胞胎的伴侶都是男性的事實，並將兩個半子都視如己出。

　　多年後，他和弟弟各自完成研究所的學業，何老師在鄰近他們家的地方買了一間較寬大的樓中樓，讓大家一起搬過去住。

　　寒冷的除夕夜裡，一家五口吃著母親燒的年夜飯，大家都聊得很開心。

　　和弟弟一起把碗洗乾淨後，一家人坐在挑高的客廳看電視，他則一如過去連看電視也不專心，轉頭向母親告解。

　　「其實我當初是想找個溫柔可愛的好媳婦，幫忙生幾個白胖胖的孫子給你玩的。」他邊說邊摸摸大男孩的肚子，然後被男孩回以兩拳報復。

　　母親聽了哈哈大笑，「幸好你沒那麼做，說實在話生了你們後我就怕小孩了，能把你們捏到這麼大連我都覺得是奇蹟了……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。」

　　「我有遇過一個想不透的母親，不肯接受自己的孩子愛同性，不只對那個孩子又打又罵，還強迫她孩子去看醫生，兩個人爭戰到最後啊……那個孩子就從家裡陽台跳下去，咚的一下，好好一個人就這樣沒了。」

　　「那個媽媽好後悔，抱著他女兒的照片哭得好傷心……那時候我就領悟了，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作出傷天害理的事，你們喜歡做什麼想要什麼，阿母我都不會反對，只要你們開開心心的活著就好。」母親溫柔地揉著他和弟弟的頭，換來他們兄弟倆撲抱上去親吻阿母有點皺皺的臉皮。

　　他打從心底感謝母親的支持，弟弟的開示，以及男孩的陪伴。

　　這就是他的家，由溫柔的母親以及四個乖兒子所組成的家。

－完－

※網路簡短版。